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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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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……”孟扶淵下意識地回答,卻在下一瞬,猛的意識到什麽,“你怎麽突然回來了,你知不知道這裏有多危險!你是沒有跟上隊伍嗎!”他急聲催促,“你快走,我們之前安排的那條逃離路線應該不會有差錯,現在走還來得及!”

霍一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,等到對方終於不喘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, 他像是信徒面對天神一樣,提及他曾虔誠許下的誓言,“莊主,我說過我不會離開。”

孟扶淵本來還想說些什麽,聲音卻戛然而止,所有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長句一瞬間破碎成只言片語,再也拼湊不起來,他驀然沈默,一言不發,紅著眼睛看向對方的眼底,那裏是一片赤誠。

霍一卻攥緊手中的劍穗,又朝對方靠近一步,“這是我最後一次,違背莊主的命令,還請莊主不要生氣,以後都不會了。”

以後二字陡然觸動孟扶淵的心弦,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嘆息,他狼狽地扭過頭,掩飾自己的窘態,妥協般地順著對方的話說道:“行吧。最後一次,下不為例。”

然後他突然環住對方的腰,將頭埋在對方的胸膛裏,沒忍住輕聲道:“傻子,做什麽不好跑回來送死。”

霍一卻道:“生未共衾,死當同穴。”他想了想,又垂眸看著孟扶淵,補充道:“莊主送我的劍穗……我很喜歡……”

一擡眼,城墻下浩浩蕩蕩的魔教大軍。

“扶淵,魔教……來了。”

孟扶淵輕微地頷首,他陡然踮腳在對方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地碰了一下,見對方反應錯愕,孟扶淵得意地笑出聲,笑著笑著又收斂了笑容,他轉過身,“我再去檢查一遍陣法,你在這裏等我,好嗎?”

他果然還是做不到,在霍一身邊使用無一生還的陵元功法,這樣仿佛是他親手結束對方的性命。他也不想死在霍一面前。

他騙過我這麽多次,那我也騙他一次,下不為例,不過分吧?

孟莊主在心中暗道。

對方說:“好。”

然後他沿著階梯緩緩而下,對面是大風呼嘯而行,靈活地鉆入行人的衣衫,隱約有片片浮雪飄落,蒙住去者的眼睛,天色灰暗,烏雲凝滯,遠處隱約傳來孤鳥的哀鳴。

他遠遠眺望,已經看到清鴻門門主的臉龐。

孟扶淵於城墻下,於霍一看不到的死角處,止住腳步,他開始默念,“序卷,物之生也,若驟若馳,無動而不變,無時而不移……”

腳下的土地開始搖晃,震動,隨後毫無征兆地皸裂,裂紋向四面八方蔓延,雪花和疾風墜入初生的深淵,他似乎聽到遠處魔教大軍摔落的馬匹和嘶鳴與驚叫聲,魔教慌亂的時候,孟扶淵的心反而完全地平靜了。

於是他繼續默念。

“兩儀,四象,五行,八卦,萬物生,破陰陽之變,則眾生滅……”

遠方似乎有人在大聲地咒罵時運天災,還有人反覆懇求想要即可撤退,孟扶淵聽了只覺好笑,他們竟然此刻還沒發現這是人禍而非天神作祟,嘈雜哄鬧的聲音,蜂擁而上,像是一股不自量力的浪潮,孟扶淵卻忽然在其中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聲音。

餘光之中,有人從城墻匆忙向自己跑來。

是霍一。

他那麽聰明,果然還是騙不了他。孟扶淵有剎那間的走神,然後他強迫自己集中註意力,專一地默念出後面的功法口訣。

“山河大地,十方虛空,盡皆消隕,歸於寂滅……”

地動山搖,轟然作響,堅挺的城墻開始變得脆弱不堪,開始搖搖欲墜。眼前的景象正如夢境中上演的場面,陰霾爬上碧空蒼穹,宛如一張灰沈的巨網,密密麻麻,嚴嚴實實地籠罩於這方狹隘的城池。地面上的裂紋已經伸展向視線所及之處的他方,落雁宮中唯有幾棵在寒冬常綠的草木,霎時失去賴以生存的汁液,它們的枝幹變得蜷縮,枯黃,開始雕零。

終於,快要結束了。

孟扶淵不敢稍有放松。

他將體內真氣再匯聚丹田,緩緩閉上眼睛,他即將完成功法的最後一步,這一次,他知道自己不會重生。

須臾之間,有身影一閃而過,一把劍直直從背後刺入自己的胸膛——

孟扶淵因為猝不及防的劇痛猛然跌倒在地,他努力仰頭,想睜開眼睛,看清是誰暗中偷襲他,讓這次的計劃功虧一簣,卻心有餘而力不足,在下一刻徹底失去意識。

“快醒醒吧。”

一片深重的混沌之中,他聽到有人輕聲呢喃,似乎在對他說話。

是誰?

我又是誰?

他努力地想向前,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宛如灌鉛,於是只能舉步維艱,寸步難行,但是即便如此,他還是,緩慢地,一步一步朝向聲音的源頭走去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我也不想,可這是天人族的使命。”

那人無比愧疚地對著自己說道。

“你會在將來重生。”

“所以我,谷主,覺惠法師,還有死於這場大戰的正派的所有人,都不是無謂的犧牲,我們的希冀會凝結在流逝光陰上,重現與一百年後的第二次除魔大戰時。”

“正派不會落敗。”

“我堅信。”

那人說完之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,卻步履堅定,像是奔赴一場註定死亡的結局。

可是他還沒看清說話之人的面容,於是他努力加快步伐,想要追上對方,卻因為千鈞重的雙足,最終只能被迫讓對方遠去,化作黑點,最終消失不見,他有些頹廢地停住步伐。

下一瞬,許多聲音一齊響起,聚流成溪愈演愈烈——

“沈閣主,我相信,正派將永遠處於不敗之地!”

“蒼天有眼,因果報應,魔教作惡多端,罪孽深重,不會有好結果的!”

“我要你永遠記住,你是陵皓閣閣主,你是江湖之首,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。”

“沈濯。”

最後那個聲音響亮地呼喚他的名字,於是他終於想起自己是誰。

孟扶淵吃力地撐開眼簾,一束微淡的光破窗而入,融於他的瞳孔之中。

“快來人啊,莊主醒了!”照顧孟扶淵的藥童驚喜地喊叫。

孟扶淵略顯迷茫地打量周圍的布景,一開口,他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的厲害,“這裏是哪?”

守門的霍一已經忙不疊地推門而入,關上門,答道:“回莊主,是明二在徐州的私宅。”

孟扶淵吃力地坐起身,因為牽扯到傷口,不由痛呼一聲,他的嘴唇泛濫著難看蒼白,艱難地翕動,“發生了……什麽,落雁宮……究竟發生了什麽?”

恰逢傅八送來藥湯,霍一雙手接過,舀一勺送到對方唇邊,“莊主先把藥喝完,我再和莊主好好說。”

孟扶淵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輕輕地頷首,任由對方一口一口地餵藥,才咽下最後一口,他就迫不及待地再次重覆道:“究竟發生了什麽?”

“一個月前,也就是莊主使用陵元功法的那天,晁子軒捅了莊主一劍,於是姬鴻意順利占領落雁宮,莊主的計劃功敗垂成。”霍一蹙眉,“我及時帶著莊主從落雁宮宮主和弟子逃亡的路線離開,好在並沒有落入姬鴻意的手中。”

孟扶淵不可置信,“怎麽會是……晁子軒?”

“晁子軒早就走火入魔了。”霍一正色道,“幸好我當日執意要留在落雁宮中,不然莊主可能就比命喪晁子軒之手。後來我聽說,晁子軒已經棄明投暗,成為魔教一員,江湖大亂,許多危在旦夕的小門派聽說這件事,已經惶惶不可終日了。”

孟扶淵想了想又問:“只晁子軒一人,還是整個陵皓閣?”

“只晁子軒一人。”

孟扶淵雖不願信,但是也知道自己此刻糾結晁子軒投身魔教的原因已經無濟於事,“魔教和正派,目前是什麽情況?”

“落雁宮淪為魔教所有,正派的勢力又倒下幾個。”

孟扶淵顰眉道:“可我現在重傷未愈,也用不了《陵元功法》。”

“那我們,現在該怎麽辦?”

兩人面面相覷,一齊陷入了沈默。

往後幾天,孟扶淵苦思冥想,只能得到早日療傷,再上戰場的死辦法,他本就魂魄有損,覆原身體要比一百年前他還是沈濯的時候慢許多,身體承受能力也不如往常,因此他急於運功治傷,卻反倒弄巧成拙傷了身體。

霍一見狀難得厲聲勸誡對方,“莊主尋常聰明通透,怎麽此刻愚鈍至斯?欲速則不達,我知莊主心急,可是急於求成,最後只會是前功盡棄。”

孟扶淵被霍一頭一回劈頭蓋臉的呵斥說的怔楞許久,半晌之後,他才回過神來長嘆一聲,“你這是這一個月來替我掌管無為山莊,竟然也有幾分莊主的架勢。”

霍一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又口不擇言,連忙跪下認罪,“屬下失禮。”

“你起來。”孟扶淵搖搖頭,“我不是怪你,你說的確實對。急也不是辦法,只能暫時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
孟扶淵醒來的第十天裏,戰線情報一封接著一封的來,正派的浮盈門也淪為魔教所有,正派又倒下一家,連連敗退的局勢不改,江湖亂成一團。

見狀,孟扶淵不禁重重地嘆一口氣,他伸出雙手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,這時,耳邊又響起腳步聲,孟扶淵心道,恐怕又是正派落敗的情報,卻不想,這次小廝是空手來的,只帶了一句話——

“莊主,有人自稱天樞派掌門,想求見莊主。”

孟扶淵聞言眼底一亮,“快請他進來!”

沒過多久,只聽“吱呀一聲”木門被不速之客推開,汴清予一身黑色鬥篷,緩步走進孟扶淵的內室,然後將伸手將鬥篷的帽子摘下來,露出自己的面容。

他對孟扶淵直截了當道:“我學過陵元功法,讓我去殺死姬鴻意。”

孟扶淵一時怔住。

片刻後,他還是難掩面上的震驚之色,疑惑地問道:“你怎麽會?”

汴清予淡笑似無,“莊主怕是忘了,我是知道潛鸞山的石壁上有陵元功法。傳的神乎其神的絕世神功,我怎會忍住不偷學,只不過我悟性一般,有些地方自己鉆研不出,莊主既然是創造出陵元功法的人,還要麻煩莊主指點一二。”

孟扶淵聞言靜默許久,“好。”

他想了想又問:“你不是被關在昭元寺中嗎?”

“江湖亂成一團,江湖中人自身性命難保,還有誰會管我?所以我想辦法偷逃出來了。不過我想我之所以能夠成功脫逃,或許也有覺明大師的示意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孟扶淵頷首,他似乎是想起什麽,再問道:“那你知道晁子軒是什麽情況嗎?”

汴清予凝聲道,“我在魔教的眼線告訴我,晁子軒早就被做成傀儡,神智全無。”

“竟是如此!”孟扶淵雙瞳緊縮,“可是陵皓閣守備森嚴,姬鴻意是什麽時候把晁子軒做成傀儡的?”

話音剛落,他驟然回想曾經遺留的某個疑點,還沒等對方回答,他自問自答般先對方一步給出了答案,“我知道了,是清鴻門的壽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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